汶川地震的烟尘里,总记得那个穿袈裟的身影。不是在废墟前合十诵经,而是跪在断壁残垣间,徒手刨挖瓦砾。素全法师的僧袍沾满泥污,袖口磨出破洞,平日里持戒如仪的手,此刻正为托住一个濒死的生命而青筋暴起。
那是2008年5月12日,他时任什邡罗汉寺住持。地震袭来时,寺门坍塌,佛像倾颓,而隔壁的妇幼保健院已成危楼,数十名产妇与新生儿被困。院长带着哭腔叩响寺门:“师父,救命!出家人慈悲,让产妇们暂避一时吧!”
寺规里,产房是“血污之地”,女子入内已破戒,何况在佛门净地分娩?众僧面有难色,素全法师望着远处冲天的烟尘,只说了一句:“佛门见死不救,才是最大的破戒。”
他亲手拆掉寺里的功德箱,取出香火钱买纱布和药品;把禅房腾出来当产房,让比丘尼们烧热水、洗尿布。有产妇难产,急需输血,他挽起袖子就去验血,僧人献血,在戒律里并无先例。当婴儿的啼哭混着余震的轰鸣响起时,他站在殿角,袈裟上还沾着血渍,对着被震裂的佛像深深一拜。
有人说他“犯戒”,他只答:“佛陀若在,也会为产妇掀开门帘。”寺里的斋堂改成了临时病房,他让伙房炖鸡汤给产妇补身,看着僧人端着荤腥的碗碟进出,有人质疑:“这是对菩萨的不敬。”他指着墙上“慈悲为怀”的匾额反问:“菩萨闭眼,是不忍看人间疾苦,不是让我们见死不救。”
那半个月里,罗汉寺诞生了108个“罗汉宝宝”。素全法师的袈裟,一半沾着泥土,一半沾着羊水。他不再按时做早课,而是守在产房外听动静;不再研读经文,而是记下每个婴儿的出生时辰。有记者问他:“您不怕破戒遭报应吗?”他笑着指向那些襁褓中的婴孩:“最大的福报,是看着他们睁眼看看这人间。”
后来有人整理他那段时间的言行,发现他说过最多的话是“先救人”。余震不断时,他把自己的禅床搬到最靠近危墙的地方,让产妇们住得更安全些;物资紧缺时,他把自己的僧衣撕成布条当绷带。有老僧人劝他:“师父,您是住持,要保重自己。”他却说:“住持的职责,不是守着规矩发霉,是让规矩长出慈悲的根。”
如今的罗汉寺,香火依旧。那108个孩子每年都会回来,在当年出生的禅房外合影。素全法师的头发已有些斑白,他仍会在法会时穿上整洁的袈裟,只是袖口总留着一块洗不净的浅褐色印记——那是当年救一个被困婴儿时,被钢筋划破的痕迹。
有人问他,那段日子算不算背离了修行。他总是望向寺外的远山:“修行不是在蒲团上坐成雕塑,是在灾难里把心磨成明镜。戒条是死的,人心是活的,佛在经卷里,更在救人的手心里。”
风穿过寺门,吹动檐角的风铃。108个清脆的声音里,藏着一个僧人最朴素的顿悟:所谓修行,从来不是守住一堆冰冷的规矩,而是在生死关头,敢于为生命破一次“戒”。就像他常说的:“真正的戒律,刻在心里,叫慈悲;写在纸上,才叫戒条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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