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大公报记者 江凌风)「香港也曾有慰安妇,她们向日本争取道歉,但当年不获港英政府支持,最后被迫放弃。」香港前高级警司何明新日前接受《大公报》专访说道,他于上世纪70年代驻守湾仔,接触过多位与香港慰安妇熟络和经历过那段惨痛日子的人,听他们诉说触目惊心的遭遇。
相较于内地、韩国等地区,香港慰安妇的情况缺乏研究、史料亦更为难寻。今年是抗战胜利80周年,现又临近8·14国际慰安妇纪念日,大公报记者翻阅相关书籍与报道,并访问有关人士,希望年轻一代铭记抗战历史、珍惜和平建设未来。
上图:数个慰安妇铜像曾被放在中环的行人天桥上。下图:前高级警司何明新搜集香港慰安妇的历史资料,向大公报记者展示他经常翻阅的相关资料书籍。\大公报记者林良坚 摄
1941年12月8日,日军攻占香港,港英政府仅抵抗18天便投降。香港自此沦陷于日军的铁蹄之下,他们以「军纪整肃」为名,系统性建立「慰安制度」。
何明新在驻守跑马地警署时,偶然得到一本养和医院创办人兼首任院长李树芬的《香港外科医生》回忆录。据其记述,战前港英政府副医务总监华伦天医生穿针引线,日本陆军总医官江口上校赴养和医院会晤李树芬,商讨在香港筹设日军「慰安区」的问题。江口对李树芬表示:「我需要500名女子(娼妓),请教应该怎样着手去寻求?」
索要500娼妓 四出奸淫掳掠
日军公开索要500名娼妓,但实际上被祸害的妇女远超500人,我们仍无法统计那些被他们强抢奸杀、直接胁迫致死的平民百姓。当时,湾仔骆克道一带圈了长达800米的一大块地段设为日军「慰安区」,日军联同黑社会强行驱逐居住此地的百余户居民。
《战时日军在香港暴行》一书记录:「醉了酒的日兵,到夜半就四出寻女人。他们到处敲门,门板被敲打得震天响,日兵又在门外异样地怪叫着。妇女们躲在各处,日兵的电筒到处射,发现了立刻被拖出去侮辱。有几个妇女说,她们不怕炸弹和机关枪,最怕是日兵的电筒和使人胆寒的敲门声。」为自保,妇女剃发着上男装,脸上用墨或泥涂污躲避日军。当时养和医院收容了不少十余岁至60岁左右的受害者,有些怀孕、有些流产,也有分娩的。
「『慰安妇』就是一套说辞,掩饰了日军当时的逼迫手段,根本就是『性奴隶』。人们无法统计日占时期香港具体有多少女性被强奸、被捉走。她们好像军备物资一样,被运来运去,即使侥幸存活,亦客死他乡。」何明新说道。
广设「慰安所」 不同名目掩饰
他解释,日占时期香港的「慰安所」,也被称为「皇军招待所」、「行乐所」、「日支馆」、「军之友社」、「千岁馆」、「军人俱乐部」或「舞妓馆」。当时,本身是妓女的女性,被迫服务日军,也有大批从中国内地运来的「慰安妇」。这些所谓「慰安所」的经营方式有四种,第一种是由皇军直接控制的;第二种是「外判」给韩国或台湾商人管理的;第三种则由黑社会或地下组织经营,实则亦是皇军在幕后操作;第四种是原本就存在的妓院,日军承包下来继续经营,强迫妓女提供服务。最初日本并不承认「慰安妇」、「慰安所」,企图将问题归咎于「私人经营」或「合法娼妓」的存在。
何明新说,他18岁时多在筲箕湾、湾仔工作,出入酒吧查牌时,无意中认识两位「慰安妇」,她们本身从事性服务业,但她们表示,「自己都没料到会被迫做这个……当时很多同伴被杀,被斩头、被刺刀刺死,日军很残暴……」「能活下来就很好了。」何明新说,40年前社会保守,「我当时也不好多问,她们可能也不想多讲。」
妇女遭战败日军挟走 有去无回
何明新当水警时,听当年的老船员说过,日军战后匆忙撤离,把慰安妇们捉上船,声称运回内地。「冇可能运得返!船未开到蒲台岛就死了!想救都救唔到。」
何明新介绍,相较其他地区,香港仔没有遭受日军大规模施暴,盟军轰炸香港,众日本高官和法国传教士逃往此地避难。他认识一位薄扶林村民,对方生前忆述:「日占时期,他们招募工人做炮艇,五元军票一天,薄扶林村好多人来做。当时这里是码头,被日军改名为『南了船坞』。」
蒲窝曾是旧香港仔警署,被日军占用作写字楼;香港仔工业学校被占领为水上飞机基地,附近设有船厂,方便高级军官逃跑。「香港仔环山边一带,尤其是香港仔工业学校的山边,当时坐落一排旧屋,街坊们说那边都是『慰安所』,经常看见日军出入,大部分『慰安妇』可能还是从广州运过来的。」何明新表示,港英政府出于局势考虑,「捂民众的嘴」,封存罪证,时间推移,亲历者逝去,海洋被填为陆地,旧屋清拆,建成高楼大厦……所幸现在有部分文件得以公开,重见天日。
采访当天下着雨,何明新带领记者一行人从香港仔中心漫步至蒲窝青少年中心,即使撑伞,四面八方飘来的雨水亦打湿衣裤。三年零八个月,不仅是香港历史中的一场持久暴雨,更是那些「慰安妇」穷极一生都无法放下的痛楚。
记者手记/幸存者证言 不容被湮没
(大公报记者 汤嘉平、李斯达)记者到图书馆查阅抗战资料,发现有好几本书都记录了当年香港慰安妇的惨况,有的更是以第一视角,将自己与慰安妇接触的往事娓娓道来。然而,80年过去,仍在世的慰安妇已寥寥无几,就连那位以第一视角讲述的书本作者,都已不在人世。
经过今次的搜证、报道,我们终于触碰到那个沉重的答案─香港慰安妇证言的消失,是一场制度性遗忘的结果。
慰安所遗址逐一被铲平
关于香港的慰安妇历史,一直都未被系统地整理过:港英政府在1945年重占香港后,因急于恢复殖民统治秩序,对日军性暴力罪行持回避态度;而日军在投降前亦大量销毁慰安所档案,令后人查证难度增加。香港的慰安所遗址正逐步被推土机铲平─位于湾仔的慰安所「千岁馆」,于1990年代初期拆卸,最终湮没于豪宅地基之下。
相较内地农村紧密的宗族网络,香港人口流动大、私隐化高,让幸存者更易隐藏创伤。目前,香港已向传媒和社会团体承认慰安妇身份的女性,应只有寥寥几位:阿月、丑婆婆、罗氏姐妹等,不知今年8月底香港抗战及海防博物馆与香港历史博物馆,与内地博物馆进行合作展出的「慰安妇」史料,会否又有更详细的补充。
但望着旧书和旧报道上提到的,1942年日军宪兵队文件要求「增派百名慰安妇至港」、在这之后「香港慰安妇逾千人」的记载,我们亦感到有心无力:原来香港的受害者不是数量少,而是很少有人去记录她们。
要完善香港的慰安妇历史研究,我们必须与时间赛跑,例如但不限于:1.继续推广特区政府和民间机构的「慰安妇口述史计划」,对幸存者后代进行保密访谈,以抢救最后的证言;2.将原湾仔慰安所遗址列为法定古迹,设置永久纪念设施;3.在中史课本中增加香港慰安妇历史的介绍。
历史不会因沉默而消失。此刻抢救每一秒消逝的记忆,都是我们应尽的责任。
惨绝人寰/她,宁死不屈抗日军 她,牺牲自己救同伴
(大公报记者 江凌风)良家妇女的悲剧故事数不胜数。女教师霍凤仪原是香港汉文女师范学堂毕业生,留原校任教。她矢志独身不嫁,敦品砺行。日军挨户搜查,她从三楼跳下自尽,以生命抗议侵略者的淫威,玉陨消香;以演反派角色著名的演员林杏翘为保护同伴免受凌辱,挺身而出与兽兵周旋,牺牲自己保全其他同伴。后来在逃亡途中,其丈夫被日军殴打致残而死,她的后半生也因战争所受的身心伤害而酗酒、吸毒,郁郁而终。
图:著名演员林杏翘当年为保护同伴免受凌辱,挺身而出与兽兵周旋,牺牲自己保全其他同伴。
慰安所不断开出卡车 满载女尸
据《日军慰安妇内幕》记载,石塘咀金陵酒家在日军统治下成为慰安所据点,许多女性被迫在灯火管制下陪侍日兵。「有一名混血女郎,她的哥哥因肺病在医院留医,她为了筹医药费,在九龙一家小餐馆当女侍应,后来被一名日兵强奸,染上了两种性病,送入医院治疗。她的哥哥得知此事,一气之下当堂一命呜呼!」
此外,新世界戏院(无限极广场现址)附近亦是流莺聚集处。「她们大半还是来自寻常百姓家,曾是家庭主妇或待字闺中的少女。」作者谢永光表示,她们委身于一名日兵仅得军票30元,购买一斤碎米也要100元,就算一天接待三个日兵也还差十元才够一斤米,而且还要扣除房租……
在九龙区深水埗大南街设有公开式妓寨,有些妓女不堪虐待,悄悄逃走。而那些不幸患上性病无人医治的妓女,则被载往新界荒僻处自生自灭。根据黄海云在1984年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《广东文史资料)第四十一辑《日本占领香港后的悲惨世界》一文记述:「每天从各处运来一车车中国妇女,供日军发泄。」这些妇女多被汉奸骗诱,抵达慰安所后「插翼难飞」。「刚烈的女性,不甘受辱,在慰安所撞墙而死者有之;也有由于大声呼救,被日军杀死的。满载女子尸体的卡车,不断从慰安所开出来。」
国民教育协会创办人、《深水埗风物志》编者梁炳华博士接受《大公报》访问时指出,妓寨的具体旧址位于大南街及桂林街之间,但是随着城市的建设,已经消失。「这些建筑的价值,或者『认同价值』并不高。日军侵占香港,征集慰安妇这些事情,很多市民引以为耻,这些地方会带来一种歧视感,所以很难有人提议说要把这样的『旧址』保留下来,甚至还要去探讨或者做一些所谓『历史痕迹』,这是很难的。」
梁炳华补充,旧时观念保守,曾经被迫成为「慰安妇」的经历对于这些妇女来说是巨大的耻辱,她们害怕周遭人知道她们的过往和经历,一切的愤怒、不安变为沉默和无声的叹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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