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漫进窗棂时,老父亲总爱往搪瓷缸里倒点散装白酒。酒液撞在缸壁上,溅起细碎的泡沫,也溅起满屋的辛辣香。他捏着缸沿边抿一口,喉结滚两滚,眼角的皱纹就松快了些,像被这口酒泡软了。
男人与酒的缘分,大抵是从某个傍晚开始的。或许是第一次领薪水,在小饭馆里跟工友碰杯,玻璃杯相碰时脆生生的响,酒液辣得人直缩脖子,却笑着把杯底喝空——那是把辛苦日子酿成甜的滋味。或许是婚宴上,被亲友围着灌酒,明明晕得站不稳,却梗着脖子往下咽,酒杯里晃荡的不光是酒,还有红烛映的欢喜,和对往后日子的热望。
酒是男人的另一种语言。平日里说不出的话,都浸在酒里。工地上的小罗,总爱跟人拼酒,喝到兴头上,就拍着胸脯说“我儿子今年考了年级第一”,声音亮得能掀翻屋顶,眼里的光比酒杯还亮。他从不说搬砖有多累,可每一口酒下肚,都像是在跟生活较劲:你看,再难的日子,我也能喝出滋味来。
也有喝闷酒的时候。隔壁王叔丢了工作那段日子,总一个人蹲在台阶上喝酒。酒瓶是最便宜的二锅头,他小口小口地抿,半天不动一下。酒液在瓶里晃啊晃,像他没说出口的愁。直到有天傍晚,老父亲递给他一瓶酒,没说话,就陪着他蹲在台阶上。两个男人,一瓶酒,没一句多余的话,可酒瓶见了底,王叔抹了把脸,站起来说“明天再找活去”,声音虽哑,却有了劲。
酒从不是什么稀罕物,可装在男人的酒杯里,就有了不同的分量。是沙场上“葡萄美酒夜光杯”的豪壮,也是江湖里“相逢意气为君饮”的热肠;是“晚来天欲雪,能饮一杯无”的温软,也是“把酒问青天”的苍茫。
父亲喝了大半辈子酒,却从不多喝。他总说“酒要慢慢品,日子也一样”。如今我也偶尔会陪他喝两杯,看酒液在杯里晃,听他讲年轻时的事。酒还是那样辣,可喝进嘴里,竟品出些别的滋味——有他没说出口的牵挂,有他藏在皱纹里的温柔,还有一辈辈男人传下来的,对日子的热乎劲。
窗外的夜色又深了些,父亲的搪瓷缸还剩小半杯酒。他望着窗外的月光,轻轻晃了晃缸子,酒液里荡着个小小的月亮。或许男人的一生,就像这杯酒,初尝是辛辣,细品是回甘,到最后,都化作了对日子的暖。
若你身边也有这样的男人,不妨陪他喝杯酒。不用多言,酒杯一碰,就懂了彼此——懂那口酒里的辛苦,也懂那口酒里的热望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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